男女主角分别是阮凝玉谢凌的现代都市小说《重生后,她成了权臣黑月光阮凝玉谢凌大结局》,由网络作家“阮凝玉”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小说推荐《重生后,她成了权臣黑月光》,男女主角分别是阮凝玉谢凌,作者“阮凝玉”创作的一部优秀男频作品,纯净无弹窗版阅读体验极佳,剧情简介:京城有双姝。一个是谢氏望族的表姑娘阮凝玉;一个是许御史的幺女许清瑶。后来阮凝玉成了皇后,许清瑶则嫁给了她的表哥谢凌。阮凝玉被贵妃毒害,危在旦夕时,派了婢女前去求早已权倾朝野、狠厉无情的首辅大人谢凌,以利益易利益,保她一命。她的婢女长跪在谢府门外一天,终于等来了谢凌出行的车驾。“求谢大人念在皇后娘娘从前在谢府唤大人为‘长兄’的情分上,救娘娘一命!”“奴婢求求谢大人了,娘娘她…当真快撑不过去了!”婢女......
《重生后,她成了权臣黑月光阮凝玉谢凌大结局》精彩片段
但她只要果,因便不重要了。
前世的沈小侯爷太苦,被爱恨缠身,古寺青灯,老天爷让她重生一世,大抵便是要让她从根源来斩断恩怨。
她重生的时间段,刚刚好。
果然,阮凝玉在被背叛的少年脸上看见了跟前世一般的刺痛目光,里头有痴情、受伤、恼怒、厌恶和憎恨,以及……一丝悱恻复杂的怨。
沈景钰看了她一眼后。
便别过眼,一言不发地下了马车。
阮凝玉目光平静。
但心绪竟也被刚才少年沉默的态度给影响到了,不由得心生烦躁。
在少年下车后不久,她也掀开了车帘要下。
岂料车帘之后,竟是一双幽淡无波的眼睛。
阮凝玉吓得差点掉下去,赶紧攥住车帘才稳住。
谢凌站在马车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束冠玉簪。
像极了前世她让小宫女提着食盒过来找慕容深,刚到宣政殿门口,见到跟皇帝议完政事,由着宦官打帘走出来的谢大人。
当时也正值充沛的雨季,宫里下了接连几日的雨,阮凝玉看不了梨园里的戏曲,少有人迹的宫墙犄角也生了苔藓。
当时慕容深十分赏识这位士族出身的状元郎,阮凝玉才没见男人一段时日,官级便又升了一品。
如今他是朝廷上最当红趋之若鹜的臣子,而他却品性正直,清介有守,百姓无不拥护。
檐前大雨滂沱,见谢大人从里头出来了,很快又有另一个小宦官极有眼见地上前,为大人打伞。
待那把竹节骨伞从眼前撑开,谢大人清隽的身影从伞下显现,阮凝玉这才看清了那张许久未见的面容。
她对他厌恶至深,他新婚后不久,怕他得势将来报复于她,便故意挑了处谢凌这位新官的错处,然后央求着慕容深,罚他去偏远之地修缮古宫殿旧址。
慕容深原本是不同意的,天子岂容枕边人干涉内政,何况谢凌是个为官清廉的能吏,但他架不住她在床上的柔情,最后还是罚了谢大人,叫谢凌领了个小官职,千里迢迢地赶走了。
修缮宫殿,暑天酷日炎炎,冬日天寒地冻,谢凌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阮凝玉就是想摧残大明这最渊清玉絜的竹柏。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才过去一年,谢凌便回来了。
他修缮宫殿的时候身子骨落了点病根,故此今日只穿了身玉白色襕袍,虽配了竹青色腰带,衣下身形也比往日瘦削了几分。
但依然不变的是他霜雪般的墨目,他上方的墨绿色骨伞仿佛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亮色,一如他那如柏如松的气节。
圣心倚重的谢大人站在伞下,隔着风雨跟她对视。
身着牡丹纹浣花凤尾裙的阮皇后瞥了他一眼,仿佛不是自己摧折他的身体成了如今这副模样。她低头,见小宫女提着的漆木食盒不小心淋了雨水,于是朱唇轻动,雍容又不失温柔地谴责她:“食盒淋了雨水,要是本宫给皇上做的青虾鱼肚羹凉了,皇上等下责怪我,如何是好。”
那豆蔻年华的小宫女听了,忙低头请罪。
阴天雨雾里的一张烟唇勾起。
“罢了。”
阮凝玉说完,亭中寂静。
她盯着地面的砖缝,过了好半晌,依然没听见上方的男人有任何的动静。
即使前世运筹帷幄、权势滔天的谢首辅也退回去了十年光阴,可是他身上那深不可测的气势似乎从此至终都未曾变过。
她不由后背泌出冷汗,打湿衣衫。
谢凌正在观察着她。
里头似乎有观察,有审度,甚至有……一丝淡不可查的起疑。
阮凝玉的心紧了紧。
她沉默片刻,掩去心中那层细密的恐惧,她又平声道:“至于在园子里发生的事,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我同文菁菁有何恩怨,都不关表哥的事。”
“我能对王母娘娘发誓,砸人,我问心无愧,就算再来一遍,我亦不悔!”
很快,她的声音无比的恶毒。
“我只恨,我怎么没能一击即中,砸死她,令她毁容!”
谢凌的眸子都冷了。
原本以为她能知错就改,就怎么也没想到她刚认下错,很快就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阮凝玉仰着下巴说完,很快就感觉周围的气息冰冷得仿佛能结冰。
谢凌似乎是用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眼前这位表姑娘的眼神,从她的头顶一直打量到她的脚边。
阮凝玉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所言有何不妥。
前世文菁菁对她做过的事,她就算将她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恶毒又怎么样?前世在她手里死掉的人不计其数,每晚午夜梦回却不见一人前来索命过!
相反,她睡得很安宁,只因她绝不滥杀无辜,每次死在她手里的人都是死有余辜!
谢凌又如何想她,一切都不重要。
跟沈景钰私奔一事,加上先前,在一向推崇四书五经的谢凌眼里,她冥顽不灵,孺子不可教也。
而他们先前又是一世的宿敌,阮凝玉恨眼前这个男人,又如何会同他解释?
她的行事作风,又凭什么向他解释?
谢凌站立着,手里捏着串菩提手串,竟也窥探不出他在想着些什么。
他道:“她是你表姐。”
“文菁菁若去告状,不过是在祠堂上又添了一条罪名,躲不过,我亦不会躲。事情自有上苍定夺,便不由表哥费心了。”阮凝玉声音冷淡。
谢凌看了过去。
她五官还未彻底长开,肌肤白里透粉,脸上也带了点儿婴儿肥,用手指轻轻捏一下,仿佛都能掐出点儿带花香的奶糕味来。
然而却是顶着这张清纯稚嫩的脸,说出最天地不容的话。
或许是被她的离经叛道太过骇然。
谢凌一时半晌,都没说话。
便一直让她这么跪着,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在这样的父权时代里,他还是一家长兄,这样冰冷的缄默却更像是阶级压迫,精神施虐比起体罚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凝玉又想起了前世的首辅大人,是如何对待她将她赶尽杀绝的。那个狠厉残忍的男人……她不禁颤了颤,连额角也泌出冷汗来。
谢凌戴着玉扳指的手依旧在转动着菩提佛珠。
前世,他同外祖母一样信佛,刚踏入朝廷时也是位清廉高洁的圣人。
他吃斋念佛,可丝毫也不影响他今后无情嗜血,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独揽大权的权臣。
她上辈子临死前,油尽灯枯的她即将闭眼时。
跟她斗了半辈子的姜贵妃过来看她了。
隔着凤纹繁复床幔,她见到了一身牡丹宫装的贵妃娘娘端着碗药站在边上。
阮凝玉神志浑噩,寿命将尽。
未央宫里的凤鸟衔环香炉仍飘着她最熟悉的玉蓉香。
直到寿命的最后一天,她才知道,这香是有毒的,一直在悄无声息地销蚀她的身体。
临死之前,她似乎从女人的口中听到了一声。
……谢大人。
原来,原来……她前世的命,竟是身为表哥的谢凌杀的!
阮凝玉后背泌着冷汗,她强忍着恐惧,长久的罚跪,让她的膝盖连同双腿都开始酸痛。
谢凌终究是开口了。
“出手伤人,伤害族姐。”
他轻启,“你便不怕我罚你么。”
阮凝玉闻言,似乎是想到了前世在祠堂上他对她的刑罚,他手持戒鞭,那样狠的力道,刮破了她单薄的衣衫,那样羞辱的情形,她到现在还历历在目。
那夜暴雨,雷声震耳。
从她耳边刮起的还有谢凌手里的戒鞭划破空中的声音。
她匍匐在地上,破碎的衣裳透出底下通红的细皮嫩肉。
无论她怎么求他,怎么求啊……
都不见得眼前的男人有任何的怜悯。
他眼里,只有纪纲人伦。
回应她的,是更绝情残忍的鞭声。
一想到今日祠堂又要遭受这种凌辱,阮凝玉忍着战栗,合上了眼。
须臾,谢凌便听见她道:“表哥不是本来便要罚我么,何惧再添一条罪名。”
少女抬起眸子,竟对他露出了个讥讽的笑。
这样的讥讽,似乎是冲着他来的。
谢凌不由得抿唇。
她适才冰冷着双眸,红唇一启一合,犹如少年老成,但这矛盾的气质却竟是给她这张脸衬托得绝色动人,更有难言的贵气。
如果单看这些的话……她嚣张又狂妄,倒是犹如凛冬里独放的一支寒梅。
但是前提是要忽略掉她那攥着裙摆的手指。
她的襦裙被她搅出了凌乱的褶皱,手指也很惨白,只剩指尖渗出了点儿淡淡的血色。
而那玉笋芽般的手指,还在地细微地颤着。
谢凌无声地望着。
不顾男人的目光,阮凝玉兀自起身,垂首向他屈膝,“表妹告退。”
说完,便转身离去。
谢凌望着她的背影,目视着她穿过长廊,离开湖心,直到消失在林子里。
走进林子深处,直到再也感受不到身后男人那道冷丝丝的目光,阮凝玉这才再也不支撑不住了,她扶着旁边的树,如脱水的鱼,几近瘫软在了地上。
而后背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湿。
阮凝玉合眼,满心骇动,强忍着方才的恐惧。
天知道她压抑得多狠,才强忍住杀死谢玄机的冲动!
这厢,谢易墨见阮凝玉主仆二人伏低做小地对自己福身后离去,少女细挑的身影在夜里犹如丧家之犬,谢易墨只觉得称心,她回院子里换了衣服,便去泌芳堂寻母亲去了。
岂料,她却听到了一个令她大为震惊的消息。
“你说什么?!阮凝玉明日也要去国公府?!”
谢易墨刚在阮凝玉面前奚落完,可眼下却告诉她,阮凝玉也去十岁宴?
谢易墨咬紧牙根,这叫她如何不气愤。
何洛梅也觉得烦躁,只道:“为娘也没办法,这是你祖母的意思。”
“祖母疯了?”
谢易墨瞪眼,不敢置信,“祖母不是向来不喜阮凝玉吗?就连验身时,也不见她出来过。而且阮凝玉刚在京城丢人现眼,玷辱了谢氏满门!”
老夫人又怎么会让阮凝玉明日也去那全是达官贵人的国公府的筵宴。
“而且沈小侯爷届时必定在场,母亲!万一小侯爷见到阮凝玉,万一还对阮凝玉……”
“墨儿,为娘不是教育过你,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冷静么?”
何洛梅要歇下了,她穿着件秋香色寝衣,坐在铜镜前任由丫鬟取下高髻上的簪钗。
她也不清楚老夫人为何要让阮凝玉也过去。
何洛梅用篦子梳着胸前的头发,道:“那便让她去吧。”
“母亲!”谢易墨面色焦急。
“你怕什么?如今她是京城笑柄,去了便是大家的话茬,让她去备受冷眼,不挺好的么?再者,她被验身破处的消息,明天便会被宣扬出去,她去了,便是自取其辱,届时别人都不知道会用什么目光瞧她。自然,小侯爷定不会对她再另眼相看。”
她已经打听过了。
沈景钰从洛阳被抓回来,受罚解了禁足后,便跟没事人般出入京城各种场地,吃酒游逛,又恢复了往日纨绔不羁的样子。
据说别人在他跟前提到“阮凝玉”此名,他的脸便沉了下去,锋利的眉眼尽是戾气与恹色。
后来,沈景钰禁止任何人再到他面前提阮凝玉的名字,似乎对这个女人厌恶到了极致。
连提及都觉得倒胃口。
何洛梅虽然不知道沈景钰同阮凝玉之间发生了什么。
但这是一个好兆头。
谢易墨听她所言,脑袋瞬间开阔了很多。
是啊,阮凝玉去了便是人见人嘲,被嬷嬷验身夺了处子是女人一辈子的耻辱。
这样想着,她就巴不得阮凝玉去了才好!
谢易墨眸色微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也别担心,她首饰衣裳不及你谢氏嫡女的华丽金贵,又来不及置办,去了也是黯然失色,定不会抢你风头。”
何洛梅又道:“对了,阮凝玉跟雍州姓陈人家定亲的事,千万别宣扬出去。”
“为什么。”谢易墨不解。
将此事传扬出去,不更好么?
那寒酸小户在雍州的宅子可能都不及他们谢氏府邸一个门额金贵,阮凝玉的未婚夫陈世楼也是个市井无赖的酒色之徒,据说十岁时院里便有了好几房陪房,阮凝玉要嫁这样的浪荡子,就应该明日让大伙都知道,让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才好。
何洛梅却说不行。
她思虑得更多,眯眼道:“此事也不易宣扬,沈景钰虽看似厌恶了阮凝玉,但也不乏有二成可能对阮凝玉余情未了。”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知道了阮凝玉要嫁那样的登徒子,一定会出手。而就算没有了感情,但毕竟是年少喜欢过的人,见到她订了如此恶劣的婚事,说不定也会抱有责任心地相助……”
以宁安侯府的权势,那姓陈人家压根没有力量反抗。
沈景钰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所以……绝对不能被沈景钰知道。
阮凝玉的婚事,要确保万无一失。
谢易墨微怔,细想之下,也觉得母亲忧虑得对。
保险来说,何洛梅就不愿让阮凝玉也过去,说不定阮凝玉会找沈景钰诉苦,掉几滴眼泪,对方就心软了。
但架不住老夫人的决定,她去跟老夫人商谈过了,但老夫人面色沉郁,瞧着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故此何洛梅便退了那颗阻挠的心。
何洛梅想了想,便睁开眼睛,叮嘱自己的女儿:“明日你务必在国公府看好阮凝玉,切勿让她在沈小侯爷面前多嘴说了什么话。”
谢易墨也正了脸色。
“女儿记住了。”
母女在寝室里,又说了一会的贴心话。
等女儿离开后,今夜谢诚宁依然去了妾室那,何洛梅合衣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撩开床帷,问候在屋里的苏嬷嬷。
“书……那孽子,还在绝食么?”
苏嬷嬷回:“二公子自从昨夜离开后,到现在未进过食,其间只饮了几口水。”
何洛梅听完,心揪在一起。
到底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书儿是她唯一的儿子,如何不心疼。
苏嬷嬷正等着她过问谢易书呢。
她是看着公子小姐长大的,早就把他们当做自个孩子看待了。
见置气的何洛梅终于开口了,苏嬷嬷忙道:“夫人,二公子从小金尊玉贵,养尊处优的,何曾受过这种苦?老奴看着实在心疼,再这样绝食一两天,二公子会病倒的!”
何洛梅没说话。
苏嬷嬷咬牙,犹豫道:“不如……夫人便从了公子,让表姑娘嫁给公子做妾室吧。不过是个妾,也没什么要紧的,公子的年纪也到了,主要是公子喜欢,老奴怕的是再这样下去公子与夫人会离心,公子的身体也撑不过去啊!”
万般紧要的是公子的身体。
谁知何洛梅听了,却一声呵斥,“不行!”
“苏嬷嬷赶紧打消你这个念头!谁都可以当书儿的妾,唯独阮凝玉不行!”
一想到阮凝玉那张脸,何洛梅便拧紧眉。
这还没过门呢,阮凝玉就把书儿迷得鬼迷心窍还能让他如此违忤她这个母亲了。
这要是做了书儿的妾,那还得了?
就算阮凝玉只是当个小妾,何洛梅也不放心。
按照眼下书儿鬼迷心窍的程度,真当了妾书儿不得把她宠得无法无天了?
阮凝玉就是个天生的狐媚子,说不准书儿还会被她哄得将她抬为正室,那还得了?
何洛梅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书儿乃凤雏麟子,必须娶京中贵女,这个女人的娘家必须能给书儿提供资源扶他凌云志才行。
这样一想,何洛梅便狠下心,她冷声道:“既然他还没想通,那便继续饿着,继续断绝了他的食物。”
“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不配当谢氏的子弟!”
苏嬷嬷还欲再劝,但见夫人布满寒霜的脸,颤了颤老骨头,只好闭上了嘴。
而竹影轩那厢。
墨影端着碗粥,面目忧愁地道:“公子,你就喝了这碗粥吧,你如若再这样绝食下去的话,身子就要垮了!”
已经一日多未曾进食,此时粥的香味害他的胃部都在绞痛。
谢易书苍白着张脸,那俊美的唇也变得惨淡无比,但丝毫不减他的俊逸。
他温着声,连嗓音都没了力气。
“拿下去吧,我不吃。”
除非母亲应允他,否则他不会再吃任何食物。
他绝不能让凝妹妹嫁那样的人。
凝妹妹那般美好,怎么能被个下三烂的草包耽误了一生?
最主要的是,他想娶凝妹妹,想同凝妹妹相伴一生。
“公子……”墨影白了脸。
“不必再说了。”
谢易书的音色虽然依旧温和,这次却带了点果决的冷淡。
“是……”墨影垂首,只好将米粥原封不动地端了出去。
已是深夜,榻上放了盏灯烛,清冷的月光也落在了书案上的一卷美人画上。
谢易书抚摸地底下的这幅画,画上的少女被画得惟妙惟肖,只是轻描淡写的几笔,便已画出那位佳人的神韵。
这是谢易书之前重金托了位画师画的。
也被他珍藏得很好。
谢易书忍着胃的绞痛,伸出手指在月光下描着表妹的眉眼。
描完,心湖也仿佛生了层柔软的涟漪。
他望着明月,突然在想凝妹妹此时此刻会在做些什么。
谢易书虽很坚定,但对着乌云底下的皓月,他开始迷茫起来,父母之命不能抵抗,就算他可以绝食到晕过去,父母也可能不会同意……
若是,若是长兄……长兄学识渊博,他定会知道该怎么做!
他要去找长兄!
前世春绿死不瞑目的一幕,光是回想,阮凝玉放在梨木桌的手便抖得厉害。
如今老天有眼,让她重生回来了。
阮凝玉发誓,这世她一定要保护好春绿,保护她所在意的人,而前世的仇人,负了她的,伤了她的,她都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她深呼吸,好久以后才平复呼吸。
春绿却擦掉眼角的泪,“小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拿吃的哄我?”
小姐都快要被撵走扫地出门了,可小姐怎么一点儿都不担心?
春绿咬咬牙,道:“我现在就去其他姑娘的院子里,去见她们身边的大丫鬟,看看能不能让她们为小姐去说上一句话……”
她横下心,便打算跨出门。
阮凝玉阻止了她。
“不用白费力气了。”
春绿不解,“小姐?”
一刻钟前她跪在地上,跟该死的谢凌费了那么多的口舌,现在她的嗓子干得快冒烟,阮凝玉拿起桌上的铜壶,倒了一杯水便径直饮下。
阮凝玉掩去眸中的悲伤,不让眼前的姑娘发现不对劲。
很快,她平静地道:“她们不会帮我的。”
春绿紧张地捏帕子,“小姐还没求过,怎么知道?”
阮凝玉面色淡淡。
因为啊,她前世已经求过了,府上的嫡出的庶出的,都对她避之不及。
谁会对她一个无依无靠分文不值的表姑娘求情呢?不过是触霉头受池鱼之殃罢了。
而且……二姑娘谢易墨等下还有可能去找舅老爷们告状!
这可怎么办,春绿如只无头苍蝇,如今满府上下竟找不出一个可以替小姐求情的。
春绿绝望地想着,转瞬间,她乱哄哄的脑海里有什么白光一闪而过。
她眼前缓缓出现了一道清隽的身影。
春绿如抓住了最后一把救命稻草:“不若……小姐去求大公子吧!”
“若是大公子!小姐是大公子表妹,定是会为小姐求情的。”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随口说出的话差点让阮凝玉被嘴里的一口水给呛死。
“咳咳咳……”
阮凝玉用帕子掩着嘴,春绿被吓到了,忙走过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咳了好久,这才停下。
让她去求谢凌?难不成她疯了?!
阮凝玉的脸都是黑的。
府里人人知道,大公子谢凌温沉宽和,几乎从未苛责过下人。
世家们易出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可谢凌便如同天上的一轮明月,惊才绝艳,众星捧月,宽怀大度。遇到这样的主子,不知道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前世,阮凝玉也是这么觉得的。
见到春绿眼里冒着希望,阮凝玉没忍住,扯了下唇角。
谢凌宽厚是吧,她是没见过谢凌对她家法伺候在地上将她打成个半死的样子。
都说读圣贤书的谢凌慈悲为怀,以德报怨,可她怎么就觉得他实则清高的皮囊底下其实是恶魔呢……
一想到如果自己是去找谢凌求情。
阮凝玉竟是恶心得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再者,谢凌真若有他们所说的那般慈悲,那前世她快命丧黄泉时,她让婢女前去跟他利益谈判,可圣人外表的谢大人,却连自己的表妹皇后都不肯搭一把手救一命,只顾着跟他的夫人去寺庙拜佛了,冷血地任由她暴毙在宫中……
光是想想,再想到适才他在湖心亭里是如何训斥她,阮凝玉就有点倒胃口。
她厌恶得皱眉:“让我去求谢玄机,那还不如让我一头撞死算了!”
“小姐……”
春绿微怔,没有想到她无缘无故会对大公子恶意这么大。
见她坐在那,也不说话了。
实在没法子,春绿咬牙道:“那我现在就回去找自己一身干净的衣裳让小姐你换上,如果小姐不嫌弃的话……”
阮凝玉道:“不用了。”
她放下茶盏,“我穿这一身就好。”
春绿瞪大了杏目。
小姐怎么能穿这身衣裳去祠堂,这不是更让自己陷入流言蜚语更难以自证清白吗?!
春绿这边还欲劝道,这时便见门外的院子里传来了阵闹哄哄的声音。
春绿出门一看,原来是从外面进来了好几个嬷嬷,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做惯了粗使,个个都虎背熊腰,后面又因为年长在下人堆里有了地位,面相都有些刻薄。
春绿白了脸。
而为首的那位嬷嬷,更是三夫人身边的得力婆子,连府里一群哥儿姐儿都得尊敬她。
苏嬷嬷站在最前面,面无表情地道。
“老爷们派我们这些老奴来请表姑娘去祠堂。”
“请”,说得好听。
但凡阮凝玉表现出一丁点儿不愿意的话,这群嬷嬷们便是要撸起袖子动粗的了。
在她们眼里,阮凝玉“清白已毁”的罪名已经坐实,不出意外的话就要被逐出府里了,所以她们这些做奴才的也用不着对这位表小姐客气。
春绿脚差点软下去。
这是过来押人的了!
苏嬷嬷扫过了一下院子,心里冷笑,很快尖着嗓子道:“听说表姑娘回来之后,还在府里寻衅滋事,欺压族姐。”
她故意一字一句地道:“三夫人吩咐过了,一定要好好给姑娘们一个公道!”
“谢府百年世家,百年清誉,不能因为一颗老鼠屎而坏了一锅粥!”
她声音很大,就是故意说给屋里头的少女听的。
坐在屋里头的阮凝玉又抿了一口温凉的茶水。
她知道,定是有人去跟三舅母告状了。
三夫人何洛梅便是谢易墨的亲生母亲。
何洛梅是商贾之女,谢易墨的祖父家据说富可敌国。何洛梅虽也被教养成了个大家闺秀,但在娘家耳濡目染下,性格也泼辣精明,人也强势,否则的话也不会执掌中馈,操管着府中大大小小的所有事务。
而且,何洛梅更是爱子如命。
她对自己的两个儿子那是相当的严苛,要求每日用功读书,一日都不能歇息。
而她对谢易墨这个唯一的女儿……却是相当的骄纵。
可想而知,阮凝玉让谢易墨吃了苦头,以何洛梅强势护短的个性,必得扒了她的一层皮!
更让夫人气得咬牙切齿的是,夫人的长子,也就是谢易墨的哥哥谢易书,竟然心仪阮凝玉……
表姑娘这个狐媚子,四处勾引男人也便罢了,没想到竟然把算盘打到三夫人的嫡公子身上去了!
要知道,夫人在公子身上花费了太多的心血,她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他今后可是要继承家业当他们三房的顶梁柱的!怎么能将时间浪费在一个寒碜的表小姐身上去?!
而今日听说阮凝玉回来了,谢易书更是打算去找祖母伯父求情,气得夫人将他禁足在了院子里。
所以表姑娘这次同沈小侯爷私奔被抓,可算是被夫人抓住收拾她的机会了!
“表姑娘人呢?!”
“表姑娘既然不出来的话,那我们这些老奴只能将表姑娘捉拿回去了!”
然而女人这清纯温顺的一幕前提是,谢凌没有看到她在辣手摧花。
只见她素指纤纤,每根的指尖都透着初荷般的粉,然而这双美人的柔荑正在摧残着他庭兰居里的莲花。
一片又一片的白色花瓣掉落在她的裙摆边。
花瓣打着卷儿,好不可怜。
阮凝玉越揪越起劲,她又从旁边折下一朵莲时,却发现周围的气息似乎有些不对劲。
明明是炎夏,为何这水榭楼台上却凉飕飕的,如能滴水成冰。
阮凝玉刚抬头,便跟对面一双墨黑凝肃的凤目对视上了。
她想,她完了。
谢凌启唇:“捡起来。”
她有点被发现的恼羞成怒,微垂着眼帘,只好依他的话,将地上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拾了起来。
丢掉……又好像不太好。
阮凝玉沉默片刻,便双手捧着,将它们放在了案头展开的书卷上。
很快随着地上雪色衣摆的轻晃,男人起身了,见他起身要走,好像也没有要责罚她揪了他庭兰居莲花的意思。
阮凝玉刚想松一口气。
谁知谢凌临走前道了一句。
“接下来几日,都来庭兰居扫院子。”
阮凝玉:???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男人冷艳的一道背影。
想到接下来几日都要到庭兰居扫地,阮凝玉的脸都黑了。
她当了十几年的皇后了,十指不沾阳春水,早就忘记做活儿是什么样的滋味了。
想到要在炎炎烈日下暴晒,洒扫院子,阮凝玉就想杀人。
而那书卷上被她摧残的莲花,她也不敢乱扔,要是被男人发现了她摧残了他的心爱之花后还随意丢置,她的下场那就不仅如此了。
阮凝玉只好带上东西,连同那些莲花带回了海棠院。
春绿已经办完事回来了,见到阮凝玉摊开的这些莲花,“小姐,这莲花是哪来的?”
还不等她回答,丫鬟又眼睛一亮。
“小姐,莲花还可以做菜呢!刚好我会做清蒸莲花鸡,给小姐补补身体……”
阮凝玉脸更黑了。
她哼了一声,“随你!”
春绿眉开眼笑地抱着这些莲花出去了。
一想到今晚要吃自己最厌恶的植物,阮凝玉心口郁闷。
明日便是姚国公府小公子的十岁宴了,今日几位姑娘院里都格外热闹,都在打点着要送什么礼,几位嫡小姐更是隆重些,光是换衣裳便换了好几套新的,纠结着穿哪条裙子去参宴。
满府的姑娘,只有表姑娘一人没收到请柬。
春绿和抱玉瞧着府上这么热闹,都瞒着小姐,怕小姐听到了伤心。
熬好的清蒸莲花鸡端上桌了。
面对着春绿期待的眼,阮凝玉蹙眉,只好用勺子舀了一口,放在唇边浅尝。
谁知这个时候,外头来了个荣安堂的老嬷嬷。
说是老夫人请她过去。
于是阮凝玉问:“敢问嬷嬷,老夫人叫我是为何事?”
嬷嬷只犹豫了一会,便如实回答。
“老夫人是说明日……要让表姑娘也去国公府。”
阮凝玉一听,眉紧蹙,饭还没吃完,便带着春绿去老太太的荣安堂了。
不曾想半道却遇上了刚试完裙子便出来闲逛的谢易墨。
“阮凝玉,站住!”
主仆二人停下碎步。
一回头,便见到了在月下也难掩绚丽夺目的谢易墨。
谢易墨踩着云头绣花鞋朝她走了过来,摇曳间,百褶裙更是流光溢彩。
“阮凝玉,验身的滋味是什么样的?要是被小侯爷知道,你定会被厌弃!你呢,就乖乖回雍州嫁人去吧!你若是能哄我开心,我便让我母亲为你多添点嫁妆,让你到了那边日子好过些。”
不等阮凝玉有反应,她身后的春绿却是气得瞪圆了杏目。
“小姐,这明明是二姑娘上次抢走你的布料!”
谢易墨身后的菱香立即扬声:“什么抢?!那是我们主母没收的!”
“表姑娘杨花水性,勾搭小侯爷还三番五次地收小侯爷的东西,夫人是怕表姑娘一时被钱物蒙蔽了双眼,才暂时代表姑娘保管的!至于我们家小姐身上的这件衣裳,不就是匹布料,我们小姐金枝玉叶,想用便用了,都是表姐表妹,表姑娘何必斤斤计较?”
“再说三夫人管家,费心劳力的,也处处照顾表姑娘的海棠院,夫人对于表姑娘可是恩重如山也不为过,不过是匹布料,京城里哪个铺子没有?表姑娘送给夫人的嫡女,不是应该的么?”
春绿气得想跺脚,“你们真是不要脸!”
什么叫三夫人总是照顾小姐?
小姐的月例一直是府里最少的,这便算了,还时不时地被克扣。
阮凝玉却笑而不语。
前世沈景钰待她很好,赠了她很多金银财宝,有首饰,摆件,文墨……应有尽有。
然而每次都被何洛梅扣下了,说是要代她保管。
阮凝玉逆来顺受,虽不情愿,也不敢反抗。
她前世好几次看见谢易墨戴着她的簪子,出席各种宴会,也在她跟前晃眼。
而这些……这一世她都会通通要回来的。
因为她要把沈景钰赠她的东西,尽数返回,物归原主。
仿佛想到了什么好戏,阮凝玉红唇一勾。
见她笑得有些森然,谢易墨觉得头皮发麻,“阮凝玉,你阴森森地在笑什么!”
阮凝玉莞尔一笑:“自然是觉得这匹布料很适合墨姐姐。”
“想必姐姐穿着这条裙子出席国公府,定是光彩照人,无人可敌姐姐容色。”
谢易墨见她今夜不仅不抵抗,还如此低三下四地舔着她,于是连眉眼都透着沾沾自喜。
“哼!算你识相!”
然而阮凝玉目光下移,意味不明地望着谢易墨身上的这条裙子。
何洛梅谢易墨她们可能认不出来,可她前世乃皇后,什么名贵之物没见过?
这可是稀世的浮光锦,夜间也可光彩动摇。
世间难有几匹,而一匹便在沈景钰的手上,他为讨她欢心,便转赠给了她。
何洛梅和谢易墨只以为沈小侯爷送给她的东西是贵重了些,却不曾想过这匹布料竟如此的稀珍。
既然谢易墨喜欢,那就穿吧。
明日的十岁宴,便有好戏看了……
谢府哺食已用过,随着夜幕的降临,烟火味渐渐淡去。
气派的府上各院都开始点上灯。
阮凝玉罚跪的时候,祠堂上也点了灯笼和烛火。
可祠堂不比住人的院子,要求庄严肃穆,所以烛火色泽要比别处淡些,天幕暗蓝,祠堂牌位与烛火构成一冷一暖的对比,再加上风吹过中堂,竟看起来……有些渗人得慌。
阮凝玉不由有些发抖,头皮发麻,唇色也发白。
要不是门口的苍山一直在监视着她,她或许会被吓得毛发悚立。
完全跟前世一模一样……
当时男人也同样离开,留她在祠堂上罚跪以示惩戒。
她年纪还那般的小,面对着夜晚里那些有点阴森的牌位,一时被吓得丧魂失魄。
她连跪都不敢跪了,于是违忤了他的命令,起身就想逃出这里。
祠堂外面知道了这事的谢凌,便叫人将门上锁,不准让她逃出去。
既然她不肯跪谢家的列祖列宗,到现在还冥顽不化,那便让她好好吃一吃苦头。
祠堂很快被上锁了。
她一个小女娘被关在无人的祠堂,关了一个时辰多。
那些不会说话的牌位,就好像在背后长了眼睛盯着她,配合着凉飕飕的风吹过,阮凝玉简直快要被吓破了胆!
她吓得涕泗横流,无论她如何拍着那扇被锁死的门,如何嘶哑着声音哭破了喉咙地求饶。
可那个澹泊明志的嫡长孙,却无动于衷。
冷眼看她歇斯底里了一个时辰。
最后,他再高贵圣洁地出现,如谪仙降临。
而她被衬托得如脚下尘垢。
直到后来,她就连面对慕容家族的皇家宗祠,身为一国之母,她都应该毫无差错地打点祭祖事宜,同皇帝一起祭拜祖先,可是每当看到那些排排整齐的牌位,阮凝玉都会惊心动魄地想起那个谢府阴森可怖的夜晚。
所以每年她都会硬着头皮,手里紧攥着一块帕子同慕容深祭拜先祖,等跨出那道宫殿门槛时,她的里衣都会被濡湿,一张国色天香的脸也难掩苍白……
阮凝玉想起这些,唇都能被咬出血来。
已经跪了半个时辰的她,开始觉得膝盖针碾过般的刺痛,每当她要瘫软在地上时,她都会咬咬牙,强撑起身子。
不,阮凝玉!你不能倒下!……
她不想被谢凌看不起!
而且,当过一世皇后的她,更不允许她在别人面前出现任何的不得体不端庄!尤其是死敌谢凌!
苍山对这位表姑娘的感官并不太好,所以也在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观察着阮凝玉。
只是叫他没有想到的是……
那个女人跪在地上跪了这么久,若是别的养在深闺里的寻常女子,膝盖早便全是淤青了,可是过去了这么久,她竟是一声也不吭!
这也便罢了,更叫人震惊的是,她腰杆挺得很直,仪态雷打不动般的雍容闲雅。
有那么一瞬间,苍山都觉得这是一位皇室的公主出现在谢家祠堂上!
他看得专注,连身旁多出来了一道雪色身影都毫不知情。
等意识到来人身上松柏的凌冽气息,苍山定睛一看,见是刚洗濯回来的谢凌,忙要行礼。
谢凌却抬手,薄唇微抿,阻止了他。
苍山微怔,但也不敢去揣测主子的意思,垂首下去。
祠堂上又恢复了寂静,静得只有别处院子小仆用笤帚扫过青石板的细微声响。
待阮凝玉跪得饥肠辘辘的时候,便听见外面忽然飘起了大雨。
起初还是细雨,很快便厚密了起来。
听着这越下越大的雨声,阮凝玉脸蛋绷得有些僵。
果然,跟前世一模一样。
不对!
阮凝玉突然拧眉。
雨声当中……好像多出了别的声音!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她的身体渐渐僵硬了起来。
乌云笼罩在谢府上空。
伴随着打雷声响,阮凝玉余光出现了一道慢慢朝她靠近的雪色衣摆,他缓步走到神台前,刀芒般的闪电划破天际,这一道天光瞬间照亮了谢凌那持着线香的双手,骨节分明,透着冷意。
阮凝玉警惕了起来。
只见谢凌并没有给过她眼光,而是给线香点上烛火,而后跪在她面前,朝着神台上的谢家灵位叩拜,只见他合眼不知道低语了些什么,在阮凝玉不过眨眼的片刻,便已起身,将香插了上去。
上香时,他一只修长的手搭在神台上,也就是这个时候,借着烛光,阮凝玉看清了他手边两指宽的藤条。
随着外头的雨珠飘落在她的脖颈上。
不由的,她颤了颤细肩。
那厢,苍山在园子里问话。
不知为何,原本咄咄逼人的二姑娘这边集体闭口不言,只道是姐姐妹妹的玩闹。
反倒是文表姑娘的婢女碧桃狠狠告状了一回。
说是她们家小姐好好地同阮凝玉说话,却被对方平白无故地泼墨汁,还拿砚台砸人,简直就是谋杀!
碧桃说得有眼有鼻子,说文菁菁也是阮凝玉的表妹,她怎可如此恶毒!必须要告诉夫人老爷!
而文菁菁挑唆阮凝玉去给小侯爷当妾,用定情信物“胁迫”老爷的事,是半点也没提。
苍山其他都没问成,便只能听文表姑娘这边的状词。
碧桃还故意添油加醋:“阮姑娘砸完还不够,还想推小姐,还说了句恨不得小姐去死的话!”
苍山冷着张脸听完,表示明白了。
不过,他突然横眼看了过来。
“你可保证,句句属实?”
他面无表情地道:“公子宽和,若是扯谎,不过打几个板子扣月银便罢,可我就不同了。”
“若有一句不实,我便替大公子剁了你的舌头!发卖到青楼妓院去!”
他经历过战场,签下了死契,如同阴府里而来的瘆人杀气,岂是一个同文菁菁从小地方来到京城的家生奴才能抵御得了的?
碧桃一下就白了脸,“我,我……”
身旁的文菁菁却啜泣了起来。
她拿着帕子在擦泪拭脸。
苍山很快就看见了她脸上化开的墨汁。
文菁菁咬唇道:“如二姐姐所说,我同阮妹妹只是在玩闹罢了,都是误会,阮妹妹定不是有心的……这件事原委切切莫告知长兄和舅父舅母……”
她生得小家碧玉,低低的啜泣,便是我见犹怜。
想到那位与人私奔水性杨花的表姑娘,这次竟然还用砚台伤害文姑娘,苍山的眼睛渐渐冷了下去。
他冷声道:“文姑娘不必护着那位表姑娘,不值当的。做错了事,便要自食恶果。人生在世,莫要错付了善心。”
“文姑娘放心,大公子一定会给姑娘一个公道!”
文菁菁却攥住帕子,作势要拦住他。
苍山却心意已决,他转身大踏步走出园子。
见他已离去,文菁菁脸上的忧色渐渐褪去。
想到阮凝玉,想到她那张无可挑剔的绝色容颜,她的眸子很快划去了一抹厌恶。
身后的碧桃还是惨白着脸,怯怯地道:“若是被大公子的护卫发现……”
发现她撒谎的话……
文菁菁用手帕擦掉脸上的墨色,她生得娇美,声音轻轻的,像初春一支最先绽放的梨花。
她轻柔地笑,“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不知为何,听了小姐的话,碧桃真的便静了下去。
她忙掏出手帕,替小姐擦干头发,擦着擦着,手帕越抹越黑,碧桃也掉了眼泪,“真是欺人太甚!”
她家小姐的原本是江南显赫人家的女儿,母亲是当今谢老太太的幺女。
夫人当时非要嫁给老爷,违抗了父母之命,千里迢迢地嫁给老爷。
老爷也争气,从一个不入流的小举人,到后面官越做越大,还给夫人争了个诰命。
小姐打出生起,便是千金之躯,受尽了疼爱的。原本要一辈子当个娇娇女,却不料天降横祸,老爷被削了官,府上被迫无奈,只能让小姐前来京城投奔外祖母家。
然而因为原先夫人违抗父母嫁入江南所做之事,令谢府一群舅姥爷也不太喜欢这个外甥女。
府上有两位表姑娘,大家就不禁会将两人拿在一起对比。
特别是府上那些表少爷!
阮凝玉不就是那张脸生得好看了点儿,值得他们那几个公子天天跑去她跟前献殷勤么!
还左一个阮妹妹右一个凝玉妹妹。
每次小姐坐在旁边的时候,就将小姐晾了个干净!
可那阮凝玉有什么好的?不过空有美貌,草包一个,哪里比得上他们才华横溢的小姐……
阮凝玉也真是又贱又不要脸,在府里跟两位公子纠缠不清,还去勾搭小侯爷。
这下好了,阮凝玉私奔被抓,等着被丢出谢府吧!
府上只需要一个表姑娘就够了。
想到小姐在谢家受尽冷遇……
碧桃心疼不已,不由吐苦水:“若是以前老爷还显贵的时候,哪里用得着受这种委屈在外祖母家当劳什子表姑娘!”
衣裳淋湿了部分,风吹过,有点凉。
文菁菁咳嗽了一声,“碧桃,不许胡说。”
说完,她垂眼,任风轻轻拂动她的眼睫。
如果碧桃说的话被那个人知道了的话……
他定是会不高兴的。
想到脑海中那道清微淡远的身影。
文菁菁便攥紧帕子,抿了抿唇。
谢易墨这边正因为方才出了丑,而在狠狠训斥着奴婢。
除了菱香,这些丫鬟婢子个个都跪在地上。
可奇怪的是,谢易墨却没有第一时间跑去找三舅母告状,反倒是一个人在那满脸愁云,很快她这位心高气傲的二表姐就在丫鬟和婆子的拥护下离开了,只是脚步虚浮,脸色也不怎么的好看。
仿佛有什么把柄……捏在阮凝玉手上似的。
文菁菁收回目光,心里无声揣度着,很快也跟着碧桃离开了。
谢易墨回到翠岚庭,屏退了众人,连她最信任的菱香姐姐也被赶出了门外。
很快,姑娘的闺房里被传来了刺耳的破碎声。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因为二姑娘就算被养得骄纵些,但是谢府的小姐都知书达理,何况二姑娘最在意在外人眼中的形象,最注重得体和颜面,二姑娘何曾这么在她们这群奴婢面前砸东西乱发脾气过?
她们几个大丫鬟相看无言,却都不敢进去打扰。
谢易墨将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摔在了地上,伯母送给她的首饰匣子,她最喜欢的玉壶春瓶,还有李哥哥上次送她的字画……
摔完这些后,谢易墨身子便伏在桌上痛哭。
今年的四月初七,府上迎来了一位贵客,是她亲姨母的独子,表兄安坤荣。
表兄年岁三十,而立之年,育有一子二女。
她几岁的时候,安表兄还来府上抱过她。
那日安坤荣过来的时候,她跟其他姊妹一起高高兴兴地去收了土仪和其他礼物。
用完饭,母亲叫她替安表兄引路,前去祖母的院子,她便去了。
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也没有想到她所敬重的、已是人夫的表兄,竟会将她压在假山上……褪去她的罗袜和亵裤,干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
一想到安坤荣如何对着她发泄,又如何在她耳边发出粗重恶心的喘息声。
谢易墨便哭得天昏地暗。
而这件事……居然有可能被阮凝玉知晓了。
那段记忆就像灰蒙蒙的一块布笼罩在她的心上,而是她最隐秘的伤痛,竟然是被阮凝玉揭开了一丝口子!
谢易墨那哭肿的眼睛变得黑黢黢了下去。
直到过了半个小时,院子里一脸担心的丫鬟们便看见谢易墨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二姑娘的表情很平静,也不哭了,可是她们瞧着……却怎么也不太对劲。
谢易墨抬起头,看向她们,“阮凝玉呢?”
阮凝玉跟自己的丫鬟春绿回到海棠庭后,便看到一地的狼藉。
衣柜像是被洗劫一空,满地都是被人用剪子剪烂的布料残骸。
春绿跪倒在地上,心疼地用手捧起碰起地上一件已经不成型的衫裙。
小姐在谢家处境不好,这可是小姐最好的一件宫缎衣裳。
如今,却是被用剪子搅了……
春绿又心疼,又气愤。
阮凝玉看着这前世一模一样的场景,对于这个许久没回来的闺阁屋子,有些好奇,她拾起倒在地上的椅子,坐上去,而后托着腮,漫不经心地打量着。
好久没回来了,倒是忘记自己还住过这么简陋的小屋子了。
前世慕容深为她送去的奇珍异宝,整个未央宫的藏库都放不下,什么瑞鞭,夜明珠,凉草凤木,鸡血石印章,点翠累珠凤冠……只要是天底下稀有的,慕容深都能让人找到来讨她欢心。
因为她喜欢在宫里赤脚走路。
于是慕容深在她未央宫的地板下铺满了一种西域暖玉,冬暖夏凉,还会散发着淡淡的奇香。
现在想来,前世那些老不死的言官谴责她铺张浪费,骄奢淫逸,好像也并不无道理。
现在想来,慕容深现在应该还在东宫养精蓄锐,思考着京中哪家贵府千金适合当他的太子妃,让他如虎添翼,筹谋着他的储君宏图。
上辈子在一次宫宴上,她这位野心勃勃的谢家表姑娘跟歹毒狠辣的他竟看对眼了……
遇见了慕容深,对阮凝玉来说无疑是降维式打击。
此人是太子,是正统储君,母亲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阮凝玉一下子就觉得前面的沈小侯爷和什么齐王赵王这些天潢贵胄都不算什么了。
她看中慕容深的权势和身份。
他看中了她的颜和身体,以及背后的谢氏世家。
两人相见恨晚,一拍即合。
随着她薨了,她跟慕容深的夫妻情缘便彻底地结束了。
重生一世,阮凝玉想了想,这辈子还是不去做那个皇后了。
也不是她对慕容深不满意,毕竟前世当了十几年的夫妻,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情的,有些东西早已刻进了自己的习惯里。
她当皇后的日子,大半时间也都是在过着奢靡慵懒的生活。
只是……
阮凝玉想了想,皇后这个位置,那皇宫那么富丽堂皇的地方,有过一世体验便够了……
她受够了作茧自缚,没有自由的日子。
所以这世,她不会再跟慕容深再做夫妻了。
春绿还在地上掉泪珠子,回头看,却发现自家小姐浑然不在意,还托着腮看向窗外的一棵海棠树。
“小姐!”
春绿的一句话,便将在发呆的阮凝玉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回头看,便发现她的婢女满脸的泪痕。
“小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急?二小姐她们……实在欺人太甚!”
“赵姨娘她也被二老爷禁足,将赵姨娘的院子里里外外都封了,就是不让她来替你求情……”
春绿哭得更大声了。
小姐要是真穿着原来的衣服去祠堂,真的会被扒了一层皮的!
小姐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听到府里的风声了。
舅老爷们都很生气,谢老夫人更是闭门不出。
同外男私奔是大事,更何况对方是沈小侯爷,如今闹得满城皆知,即使此次她同小侯爷两人间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小姐的名声……也是彻底毁了!
更何况,京城里与小姐敌对的贵女大有所在,指不定都在背后抹黑小姐的清誉。
她还听说,眼下族里的老人都在商量着怎么把小姐赶出谢家,送回襄州去!
春绿急得团团转,她很快想到了一个对策:“要不然……小姐去跟其他姑娘借借衣裳?小姐是她们的表妹,姑娘们想必应该是不会见死不救的!若实在不行的话……小姐,你就换了我干净的衣裳去吧!只要小姐不嫌弃的话!”
虽然让小姐穿她一个小丫鬟的衣服,是有些降分。
可是总比让舅老爷们更火上浇油的好!
阮凝玉坐在窗边,春绿跟撒豆子一骨碌地说了一大堆后,她这才回神,回过头便看见春绿噙着泪,一副吓坏了无头苍蝇的样子,眼睛也红得厉害。
见惯了前世那位女官大人的威严和她后期无论遇到怎么事都能处变不惊的淡漠脸。
天知道,阮凝玉见到眼前红着眼无助哭泣的小婢女,心里是有多么的新奇和怀念……
她没忍住,上去就掐了她的脸颊肉一把。
“来,别停,继续哭。”
春绿傻眼了。
见她不哭,阮凝玉蹙眉,又掐了一把。
这次是真掐疼了。
春绿震惊,然后眼泪跟下雨似的,“小姐,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瞧瞧,眼前的小姑娘哪还有今后宫中那位她的首席掌事宫女兼大明一品女官的模样?
阮凝玉稀罕得不得了,但是她把人家给弄哭了,自然得是她来哄。
“别哭了,下次给你带蓉祥楼的桃酥。”
她记得,春绿最喜欢吃这个。
只可惜……她堂堂大明皇后,她以为自己一生都是圆满如愿的,可机关算尽,她到头来却连自己手底下陪伴自己多年的女官都护不住。
她亲眼见证春绿从一个谢府胆小怯弱的小丫鬟,成长为了大明第一位女官。
春绿在她前面,不知道替她挡了多少刀。
一品女官,多么威风。
但春绿却是死在了她这位皇后的生辰宴上……
在她自己的生辰宴上,竟连自己的心腹都护不了!
光是想想春绿倒在宫殿上,在地砖上吐出黑红的鲜血,死不瞑目,连死的样子都那么的不体面,阮凝玉现在就气得想杀人!
想到那杀死春绿的主谋,阮凝玉仿佛又回到了那宫宴上,她这个皇后被架空,坐在主位上,冷眼望着各怀鬼胎的臣僚和女眷。
当时慕容深也病入膏肓,他得势了大半辈子,那么孤高冷傲的一个人,如何会亲眼面对着自己的江山被蚕食,还要当个傀儡皇帝出现在宫宴上受尽侮辱?
慕容深没有出现,只留她一人独自面对满朝的臣子。
皇后的得力女官突然横死在殿上。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皇后娘娘此刻虽然是在笑,还有心情在饮茶,但谁都看得出来,那抹笑容冰冷得有些渗人。
宫宴上一时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阮凝玉眉眼萦绕着阴云,眼里也淬出冷光。
宴席上突然多出来一具尸体,完全就是冲着皇后娘娘去的,目的就是打她的脸。
而皇后娘娘的仇人……可太多了。
殿上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阮凝玉的正对面,一位妇人发髻的臣妇缓缓起身了。
她明明是一品诰命夫人,穿得却极其素雅,气质如同空谷幽兰。
“女官大人疲于奔命,积劳成疾,却不料今日……竟暴毙于殿上。”
她悲怜地望着正中央的尸体,如远烟缭雾,紧蹙的柳眉似乎怎么也解不开。
“女官大人数年来在内廷鞠躬尽瘁,治绩无数,妾身愿替夫君应下,为女官大人在民间塑座女官神像,令大明今后子子孙孙永记女官大人的功德……”
说完,她轻轻叹了一声。
“还请皇后娘娘节哀顺变。”
阮凝玉坐在凤椅上,望着远远对她盈盈一笑的谢夫人。
她蓦然抓着凤椅扶手。
“娘娘!”
噗呲一声。
皇后娘娘急火攻心,竟吐出了一口黑血,喷溅在了眼前的万字锦地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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