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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转身,大佬步步紧逼顾清怡周允全章节免费阅读

镜中书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徐秘书眼神示意,让她先进来,其他暂时别管。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小科员,最后水灵灵落座在大领导身侧。美其名曰,方便听课。用餐期间,李院长一边介绍特色菜肴,一边穿插养老院近几年的经营情况。顾清怡也确实在认真做笔记。当然,有点费脑。周书记不会平白无故讲那种模棱两可的话,搞不好自己来安乐镇的目的,早已被他洞察于心。所谓‘听课’,实则在给她学习机会。可肚子叫嚣的厉害。当务之急,只能先满足五脏庙。众人交谈间,周允余光不着痕迹扫过身旁。女孩看似文静却食欲满满的吃相,让他不自觉抬了下唇角。看样子,是饿狠了。他气定神闲按住桌沿,有意无意将她最喜欢的几道菜,转到面前。后者毫无察觉,仍旧沉浸式进食。直到耳边响起低嗓,问她:“还想吃什么。”“酥肉疙瘩汤。...

主角:顾清怡周允   更新:2025-05-28 10: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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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顾清怡周允的其他类型小说《刚转身,大佬步步紧逼顾清怡周允全章节免费阅读》,由网络作家“镜中书”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徐秘书眼神示意,让她先进来,其他暂时别管。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小科员,最后水灵灵落座在大领导身侧。美其名曰,方便听课。用餐期间,李院长一边介绍特色菜肴,一边穿插养老院近几年的经营情况。顾清怡也确实在认真做笔记。当然,有点费脑。周书记不会平白无故讲那种模棱两可的话,搞不好自己来安乐镇的目的,早已被他洞察于心。所谓‘听课’,实则在给她学习机会。可肚子叫嚣的厉害。当务之急,只能先满足五脏庙。众人交谈间,周允余光不着痕迹扫过身旁。女孩看似文静却食欲满满的吃相,让他不自觉抬了下唇角。看样子,是饿狠了。他气定神闲按住桌沿,有意无意将她最喜欢的几道菜,转到面前。后者毫无察觉,仍旧沉浸式进食。直到耳边响起低嗓,问她:“还想吃什么。”“酥肉疙瘩汤。...

《刚转身,大佬步步紧逼顾清怡周允全章节免费阅读》精彩片段


徐秘书眼神示意,让她先进来,其他暂时别管。

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的小科员,最后水灵灵落座在大领导身侧。

美其名曰,方便听课。

用餐期间,李院长一边介绍特色菜肴,一边穿插养老院近几年的经营情况。

顾清怡也确实在认真做笔记。

当然,有点费脑。

周书记不会平白无故讲那种模棱两可的话,搞不好自己来安乐镇的目的,早已被他洞察于心。

所谓‘听课’,实则在给她学习机会。

可肚子叫嚣的厉害。

当务之急,只能先满足五脏庙。

众人交谈间,周允余光不着痕迹扫过身旁。女孩看似文静却食欲满满的吃相,让他不自觉抬了下唇角。

看样子,是饿狠了。

他气定神闲按住桌沿,有意无意将她最喜欢的几道菜,转到面前。

后者毫无察觉,仍旧沉浸式进食。

直到耳边响起低嗓,问她:“还想吃什么。”

“酥肉疙瘩汤。”

一个没留神,就顺嘴说出来。

顾清怡顿住。

迟愣愣转过头去,对上男人温和注视。

悄无声息脸红。

为缓解尴尬,她礼貌不失得体笑了笑,道句‘谢谢’。

这姑娘,无时无刻不在跟他划清界限。

周允面色如常收回视线,拿话问李院长:“既然故土难迁,为何不在项目动工之前,就与开发商私下协调沟通。”

大领导开口,所有人都默契放下餐筷。

顾清怡亦不例外。

其实,她也挺好奇答案。

立项到拆迁通知下达,养老院应该最先收到恒远集团的补偿款协议。一开始并未提出异议,怎的临到节骨眼,就突然变卦不让拆?

提及此,李院长叹气:“周书记有所不知,养老院的股权构架略微特殊,当初跟恒远集团签署协议的,仅仅只占全部股东的三分之一。”

什么意思。

难道养老院目前面临的问题,远不止强拆引众怒这般简单?

可惜,话题因大领导一通电话而中断。

待男人起身离开包厢,去外面接听间隙,李院长为首几人,纷纷恢复待客模式,热情递去菜单,让诸位干部随意加菜。

午饭后,有一个座谈会。

顾清怡不便参加。

于是趁空闲之余,打算在养老院四处逛逛,参观一下老人们的生活环境。

距离食堂后门两百米开外,是娱乐休闲区域,中间隔着一小片竹林。

寒冬腊月,叶子枯萎凋零。透过斑驳枝节,却能隐约听到谈笑声。

她下意识迈开步子,朝竹林深处走去。

随距离拉近,视野愈发敞阔。映入眼帘是四位坐轮椅的老人,正围在一起打乒乓球。

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气氛祥和欢快,一切看上去都彰显出岁月静好。

似乎养老院拆迁,并未给老人们带来影响。

静立一阵,乒乓球滚落至脚边。

顾清怡弯腰拾起,主动过去打招呼。

白发老太太伸手接过,语气和蔼跟她道谢。

“不用客气,奶奶。”

小姑娘嘴甜,且模样俊俏,瞧着面生,应该是第一次来。

老太太打量片刻,试探道:“你是隔壁老姜的外孙女?”

老姜......

她笑了笑。

没急着否认,有时候美丽的误会,其实也挺好。

整个下午,顾清怡陪老人们打乒乓球、剪纸、插花,讲互联网上的趣事,逗得一群八旬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当然,玩归玩。

该有的信息,半条未落下。

比如十年前,养老院濒临破产。

镇上许多留守老人,子女在外务工,不想把父母转去别处,而且探望也不方便,于是想到集体入股的办法,凑集资金,挽救养老院。

李院长感动到落泪,承诺大家,一旦盈利就挨家挨户每年分红,并签下股权协议。

由于亏空较大,前两年一直没分到钱。

但从第三年起——

讲到这里,被迫终止。一名四十岁出头的中年护工出现,打断老人们谈话。

对方下逐客令,说天色渐晚,老人们该回去了,省得受凉。

顾清怡看穿有隐情,却无法多问。

她知道,再继续探查下去,只会引得院方愈发警惕。

回想中午饭间,李院长的一言一行。

莫非,也是个老戏骨?

迷雾未解,不可轻易予人定论。揣着疑虑,顾清怡缓步走出院子,沿原路返回。

竹林边缘,遇到刚接完电话的孟处长。

后者见到她时,面露惊讶,下刻似想到什么,心底划过了然。

小姑娘的求知欲明晃晃写在脸上。

孟集没藏着掖着,回去的路上,替她补足后续。

“自第三年起,因地方政策扶持,安乐镇逐渐开发美食特色文旅,加之有‘天然氧吧’支撑的优良环境,吸引了不少市区资源。近些年,不断有本市各地老人前往办理入住,双重效益加持下,盈利飞涨,众人持股也跟着水涨船高。

可惜事与愿违,眼见分红一年比一年高,却突然传出度假村项目拆迁消息,一下子打破所有人的美好现状。”

听到此处,顾清怡瞬间醍醐灌顶。

换位思考。

明明可以拿到更多钱,现在却一刀买断,按照恒远集团给出的拆迁补偿金,人均每户最多分三十万,就算搬迁另起炉灶,谁能保证可以再创红利,百分百躺着赚钱?

部分老人不懂弯弯绕绕,当时就签了协议。

但剩余一些股东却头脑清晰,尤其那些在外务工的子女,听闻这件事后,坚决不同意,觉得恒远给的补偿款太少,便暗自筹划闹事,坐地起价,靠舆论逼迫开发商妥协,让他们加钱息事宁人。

资本家评估项目,怎么可能不计成本。

即使闹到这般地步,不惜惊动政府,也依旧不肯松口,反倒有样学样,伏地哭穷卖惨,说再这样下去,以后谁还敢在邛海做生意。

总之,触及各方利益,各说各有理,久久僵持不下。

顾清怡猜测:“所以周书记此次亲临养老院,是想作为中间人,出面调停?”

“你觉得,大领导此行目的为何。”

孟集并未正面回答,而是笑着反问。

小姑娘默住。

仔细想想,确实不太可能。

大领导的行事作风,往往令人琢磨不透。

且等着吧。

她有预感,闹剧该结束了。


顾清怡自回到家后,几乎没闲着。

玄关处换鞋,去客厅打开电视,心血来潮将屋子拖了整整两遍。累到筋疲力尽就在沙发躺一会儿,看时间已接近十一点,才起身去浴室洗漱。

既然作出决定,就不容自己再胡思乱想。

所以,她需要忙起来。

人一旦忙碌,便没时间思考别的。

直到收拾完即将入睡,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周行端发来信息。

顾老师,礼物怎么样,喜不喜欢?

迟钝一瞬。

下秒,蓦然反应过来。

当时下车脑子白茫茫一片,哪还顾得上后座有东西。

她汗颜打字:抱歉,礼物放在你二叔车上,忘记拿。

嗯?

周行端:......

不想让人失望,顾清怡连忙补充:我抽空让刘姨帮忙邮寄到住所,你有她电话吗。

后者乖乖翻看通讯录。

找到后,发给她。

并附言: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是二叔人老记性差。

顾清怡捂脸。

这话若被大领导听见,恐怕大少爷写一万字心得都‘难逃一死’。

轻叹:你二叔不老,不要有年龄歧视。

回想今晚场景。

其实当男人提及年龄问题时,她呼吸停顿了半拍。

周允大抵,是真心在乎她的感受。

否则,一个站在权力塔尖的从政者,绝不会因正值盛年而产生自我怀疑。

只是,现在探究这些毫无意义。

接收完周行端最后一条信息,她回复‘早点休息’,便熄掉手机,心无旁骛阖上眼。

不管能不能睡着。

总之,生活要继续。

转眼到元月底。

临近春节放假前一周,大家忙碌且快乐着。顾清怡受办公室氛围熏陶,也潜移默化投入到迎接新年的期待中。

因上次元旦夏薇破例请假,双人份工作落到一人头上,导致她连续加了三天班。许东平作为科长,严格秉持公平公正,特批准小顾同志,于周五下班后,就可以正式开启春节假期。

“当事者有没有意见?”许东平问。

人在江湖,欠下的总要还。

夏薇摇头,表示无异议。

就这样。

提前休假的消息传回家里,顾主任当即决定,要开车去邛海接宝贝闺女。

顾清怡连忙劝阻。

“最近高速路堵车,从塘县开邛海至少三小时,没必要。”

沈老师在旁打趣:“你就让他接吧,夜里总说眼皮跳,不放心你一个人回来。”

“左眼还是右眼?”顾清怡问。

对了,哪只来着。

夫妻俩对视一阵。

顾敬铭清咳嗓子:“有时左,有时右,没什么规律。”

呵。

小崽子忍不住笑出声。

慢悠悠道:“那可惨了,从医学角度来讲,您这属于眼部或者神经疾病,得治。”

无辜被诅咒的老父亲:......

罢了。

看穿两口子拐弯抹角的意图,顾清怡不再配合演戏,直接戳破。

“前几天,一位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突然加我微信,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微信号,是你们给的?”

空气安静。

权衡利弊后。

“这件事我不知情,不妨问问你爸。”沈老师面不改色甩锅。

被锅砸中的顾主任:......

听闺女语气,抗拒情绪尚不明显。

没办法,只能由他来做恶人。

“也不算八竿子打不着,她是你爷爷那辈异父异母的继姐,你要喊姑婆,虽然这些年一直没有往来,但对方既然主动联系,总不能把人拒之门外。”

“所以,三言两语就替我做主了?”

不是。

“到时见见面,走一走过场,相不相得中,再另谈。”

见面,走过场。

顾清怡一个头两个大。

正想无情拒绝,顾主任已笑呵呵抛出诱饵,“作为补偿,我跟你妈打算今年给你包个大红包。”

“有多大?”

“至少比往年翻倍。”

听筒里默住。

夫妻俩知道,闺女心动了。

自小到大,这孩子对压岁钱毫无抵抗力,就跟中了邪似的。

果然。

经过十秒钟深思熟虑,顾清怡松口:“丑话说在前头,只是给姑婆面子,别的,免谈。”

刚才还对人有意见,一转眼,就喊上姑婆了。

沈老师扶额。

这宝贝疙瘩,到底谁生的。

收拾行李回塘县前一晚,誉峰寄来的包裹送上门。

顾清怡签收后,慢条斯理用美工刀拆解长形纸箱。当盒子打开瞬间,她眼神一下子定住。

是一只限量版的玲娜贝儿玩偶。

毛茸茸的粉色身躯,圆润脸蛋上嵌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纤长睫毛微微翘起,透出几分俏皮。

头顶戴红色蝴蝶结发箍,耳朵上点缀几颗闪闪发亮的水钻。诚如大少爷所言,关灯后,玩偶身上的装饰品有夜光效果。

顾清怡搂在怀里,静静打量一阵。

轻笑。

投其所好,细节之处无可挑剔。

不难看出,为准备这份新年礼物,大少爷功课做得十足。

她很喜欢。

拿起手机发微信,说东西已收到,附带新年快乐表情包。

然而,消息石沉大海。

周行端因犯错而被暂时没收电子设备,其中就包括手机。

等他看到小顾老师留言时,已是除夕前一天。

恰巧,也是周允回京的日子。

寒风萧瑟。

车轮碾过长安街平整的沥青路面,后座降下玻璃窗,让严冬凛冽的空气灌进车厢。

时隔半年,政治权力中心的筋骨轮廓在暮色中依旧威严。

只是一切景物落入周允眼中,早已掀不起分毫波澜。

前方五十米安检。

红旗H9减速,驶入右侧专用通道。

花岗岩砌成的检查站前,四名持*警卫如雕塑般矗立,防弹墙体后的监控探头随着车辆移动缓缓旋转。

“请出示证件。”戴着白手套的手掌从岗亭窗口伸出。

司机熟练地递过两个深蓝色证件本。

透过后视镜,警卫翻开内页时眉峰几不可察地抬了抬。

钢印下的‘周’字在安检灯下泛着冷光,那是现任**执掌某部委时用的旧版证件,在系统里永远享有最高优先级。

“欢迎回家,周书记。”警卫立正敬礼,栏杆无声升起。

车轮重新启动,转进一条林荫道。两侧的银杏树挂着红色灯笼,树根处也新装了带编号的防撞墩,一切都在彰显新春气息。

行驶两百米。

红旗H9在第三道电子门前驻停,司机摇下车窗对准虹膜识别器。

周允注意到门柱上新装了四对广角摄像头,其中两个随车辆移动调整着角度。

“您父亲上个月换了安保系统。”司机解释道,“现在进出都要生物识别。”

后座沉默。

上次视频通话时母亲提过这事,说是京府新规,但他知道根本原因是那位被免职的两姓家奴——父亲近半年的心头病。

墙内传来机械运转的嗡鸣,三吨重的防爆门缓缓滑开,露出铺着花岗岩的环形车道。

二十年前栽下的雪松依旧亭亭如盖,树冠在寒风中沙沙作响。

主楼门廊下站着两名穿藏蓝制服的警卫,见到车牌立即按下耳麦汇报。

周允刚踏出车门,就有一道温婉嗓音从二楼露台传来:

“老二回来了?”

他抬头看见小陈同志裹着羊绒披肩的身影。

静立院中,注视片刻。

周允唇角微抬,纤尘不染的皮鞋迈上台阶。

室内,暖气夹杂淡淡檀木松香扑面而来。玄关处,摆放着一双男士拖鞋。

保姆面带笑意走上前,伸手接过男人脱下的深灰大衣,整理好领口,妥帖地挂在黄梨木衣帽架上。

正待说话,二楼梯口响起轻缓脚步声。

陈瑜身着苏绣真丝旗袍,搭配一件绒白披肩,款款下楼时,不忘拿视线打量半年未见的儿子。

面孔英俊如常。

但瘦了。

“妈。”

周允眼神温和,静静看着母亲走近。

上次返京匆忙,回老宅不到五分钟便被一通公务电话叫走。而长子周仲勋常驻西南,一年到头也鲜有假期。

这家里,好像所有人都难以停下脚步。

值得欣慰的是,每年除夕团圆,总归能整整齐齐,一个不少。

想到这里,陈瑜秀眉舒展,示意儿子先去吃饭。

餐厅灯火明亮,长形餐桌上只摆着两副碗筷。

陈瑜盛着汤说:“你父亲下午有外事接待,五点左右秘书长来电,又临时转道去了中南海视察,估计这会儿还不知道你回来,等明天......”

话没讲完,院子外传来汽车引擎。

隔着中式雕花琉璃窗望去,大门两侧身形挺立的警卫正向车内敬礼。

“今晚倒比平时早一刻钟。”陈瑜放下汤匙,转头吩咐保姆将黄芪鸡汤再热一热。

尾音落地,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响由远及近。

周允不动声色抬目,静待那抹高大侧影自中庭穿过,然后视野映入一道峰拔伟岸的身躯。

“爸。”

餐厅隔断屏风后,周衡闻声步伐微顿,缓缓侧头,对上周允波澜不惊的注视。

父子对望两秒。

周衡没作回应,只是温和看向餐桌前的妻子,随手取下臂间外套,递给紧随其后的秘书。

他垂目扫过腕表时间,无奈蹙眉:“你胃不好,医生交代,晚餐务必准时准点。”

“两小时前已经用过餐,偶尔破例一次无碍,今天情况特殊,想陪儿子再吃点。”

陈瑜言语安抚丈夫,让他别过分谨慎,她又不是陶瓷做的。

妻子话落,周衡不轻不重看一眼某位‘罪魁祸首’。

“吃完饭来书房。”

留下这句,男人就转身上楼,秘书小跑着递上一叠文件。

陈瑜不满丈夫特种兵式的工作习惯。

“舟车劳顿一天,飞机刚落地,就不能先歇歇?”

听到母亲数落,周允气定神闲笑了笑,拿起筷子继续用餐。

客厅挂钟指向八点。

二楼廊道尽头的漆色实木门,被敲响。

“进来,”

推门而入,书房里弥漫着龙井和檀香混合的气息。

靠墙角位置,只亮着一盏黄铜落地灯,灯光如琥珀般沉淀在红木家具上。

周衡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的文件盖着鲜红“机密”印章。

长腿迈进,周允注意到父亲手边摆放着一份工作汇报,边角已经翻卷。

“518案件在地方上的影响不小。”周衡声音低沉而平稳,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

他用钢笔尖点了点文件某处,面不改色开口:“邛海**书记清除党/羽的雷霆手腕声名远播,一阵风传到京城,都说我这个做父亲的,私下教子有方。”

说到这里顿住。

周衡下颌绷紧,语气意味不明:“你倒说说,我平日是如何教导的。”

拉开椅子,慢条斯理于对面落座。

周允伸手拿过那份文件,在父亲略显犀锐的注视下,一目十行,大致浏览。

不到一分钟。

合起文件,他轻笑。

“即使相隔万里,也绕不过您的手眼通天。”

讽刺谁。

周衡拿鼻腔重重一哼:“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是你老子。”

“很荣幸。”

周允气息平稳:“希望您保重身体,几十年后,还得靠您的五指山压着,周家方可太平。”

“......”

父子对峙一阵。

“我打算把你调回来。”周衡突然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三年地方历练够了,中南海有个位置很适合你。”

周允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暖气很足,但他却感到一丝寒意蔓延至背脊,“给我点时间,还有一件私事。”

“私事?”

周衡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像两把出鞘的剑,“什么私事比你的仕途更重要。”

书房里气氛凝固。

周允能闻到父亲身上那股常年不变的檀木松香,混合着文件墨水——

这是权力的气息,是他从小闻到大且早已浸透骨血的味道。

他抬起头,注视着父亲的眸色加深,淡腔启唇,“是您儿子的终身大事。”

空气突然安静。

周衡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弛下来,眼中的锋锐被某种复杂情绪所取代。

他慢慢靠回椅背,手指交叉放在腹部。

“哦?”这个单音节的词被他拖得很长,带着探究意味。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细微的沙沙声透过厚重玻璃传进来。

周允看到父亲眼角细密的皱纹舒展开来,那是他很少见到的表情。

“哪家的姑娘?”父亲问,声音里罕见带着一丝温度。

“体制内,书香门第。”

周允轻声说,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融化,“一个让人第一眼,就能记住的女孩子。”

一见钟情?

眼底划过意外,周衡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

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周允脚边。

“难怪,你母亲上个月接完你的电话,就再也没念叨过梁家那丫头。”周衡声音有些哑,可一旦提及妻子,声线里总藏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周允知道父亲在暗示什么。

当年离婚轰动京城,小陈同志为了他的事,整宿整宿失眠,身体几近拖垮。

倘若重蹈覆辙......

“有消息,记得及时告诉你母亲。”周衡缓缓说,依然望着窗外,“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我儿子迟迟舍不得归京。”

周允放下茶杯,来到父亲身侧。

长安街的灯火在飘雪中变得朦胧,像被水晕开的油画,“感情问题,我心里有数,你们不必过于挂怀。”

周衡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那一刻,他不再是令整个**部敬畏的特级首领,只是一个关心儿子幸福的普通父亲。

书房里的氛围悄然改变,仿佛连那盏严肃的落地灯都变得柔和起来。

“时间不早,去睡吧。“父亲嗓音里带着周允多年未听到的温和,“明天还要陪你母亲去雍和宫上香,别误了时辰。”

周允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

在关门一瞬间,他回头看见父亲又坐回书桌前,戴上眼镜,重新埋首于文件堆中。

灯光下,那道身躯显得既威严又孤独。

人人都想坐到这个位置。

但最终的登顶者,能有多少。

闭眼细数。

父亲这一路走来,似乎寸草未留。


下午一点零五分,南宁县云阳村发生5.8级地震。

好在震源深,影响范围虽广,但对地表破坏较小。

即便如此,人在大自然灾难面前,第一次体验这种濒死感,也没有谁能笑着说出‘庆幸’两字。

而元通镇距离云阳村不到十公里,震感极强。

当时,顾清怡跟着众人从宾馆跑出来,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两条腿都是软的。

由于事故突发,随行的几名同事中,甚至有人来不及穿外套,只挂着一件单薄的短袖便往外逃命。

天空阴沉,室外温度骤降,阳春三月仿佛在瞬间退回到腊月寒冬。

大震过后,一切未知与不确定的潜在危机,正如阴云般笼罩着整个震区。

互联网时代,消息传播迅速。

不到二十分钟,南宁县地震新闻就陆续登上各大省市。

远在塘县的顾敬铭夫妇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便给闺女打去电话,却提示无法接通。

紧接着,又给身处南宁县城的舅舅沈鹏打,依旧打不通。

沈敏握着手机在客厅走来走去,急得哭了。

突然想到什么,连忙提醒丈夫:“快,你不是有发改委王主任的电话?赶紧打过去问问情况。”

顾敬铭脸色凝重,重新划开手机。

很快,在电话簿里找到对方号码。

多年未联系,开场直入主题,也顾不得叙旧。

蓦然接到昔日老友来电,王主任先是愣住两秒,随后听电话里讲完,他惊讶道:“项目科小顾是你闺女?”

“对对对,她今天一早出发去云阳村,现在联系不上,你那边有没有灾区最新消息?”

向来四平八稳的顾敬铭,此时说话,声线已然抑制不住地隐隐发抖。

亲闺女考进发改委,这老顾啊,捂得够严实。

他若提前知会一声,自己这个当伯伯的,哪能让孩子被派到乡下。

稳住心神。

王主任安抚夫妻俩:“目前市委传来消息,已经有领导亲自赶过去,你们二位放心,震级不算太大,应该没事。地震波刚走,通讯信号受到干扰很正常,过几个小时再试试。一旦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应该...没事。

顾敬铭想到那个梦,心里像沉了块石头。

挂断电话后,几乎度秒如年。

夫妻俩平均每隔五分钟,便刷新一下震区最新讯息。

看到目前统计的伤亡人数为‘十八’,沈敏的心又紧紧揪起。

她红着眼眶道:“为什么偏偏这么巧,刚好就在云阳村,早知如此,说什么都不该让她去。”

“别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再等等。”顾敬铭伸手揽过妻子的肩膀,低声安慰。

这一等,足足等了两小时。

率先回电的是舅舅沈鹏。

“云阳村方圆十公里内的通讯尚未恢复,我暂时也联系不上清怡。但根据队伍的出发时间估算,地震时,他们刚抵达元通镇不久,极可能会先去宾馆休整,还没来得及下乡。”

听到这里,夫妻俩稍微放下心。

-

车窗外景色加速后退。

从邻县改道去南宁的途中,相继接到市里和地方上的灾情汇报。

确认震级和震源后,周允连续拨出几通电话,声音沉稳地部署救援工作。他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暴露出内心并无表面那般平静。

车队抵达南宁县城,已是下午四点。

县政府前的广场上搭起临时帐篷,医护人员穿梭其间,为轻伤员包扎,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尘土混合的气味。

周允大步走进中央帐篷,地方官员立刻围上来。他抬手制止了寒暄,直接问道:“伤亡情况如何?”

县长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前收到元通镇七人重伤,十一人轻伤,有小部分老旧房屋倒塌,但震源中心通讯刚刚恢复,具体情况还在核实...”

就在这时,帐篷门帘被猛地掀开。

文旅局局长沈鹏急匆匆闯进来:“有没有我外甥女的消息?顾清怡,发改委的,在云阳村做调研!”

‘啪’地一声。

周允手中的笔掉在桌上,他面色冷峻抬头,一向沉稳的声音出现细微波动:“顾清怡在震中?”

情绪激动的沈鹏,这才注意到市里领导也在。

回过神后,他连忙点头:“是的周书记,她中午抵达的元通镇,当下不知道什么情况,刚才通讯恢复后我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

来云阳村做助农调研。

是何时的安排。

没时间细想,周允喉结滚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冷静:“元通镇是谁在负责?我要过去。”

亲自过去?

一听这话,徐焕堂急忙劝阻:“现在不行,余震不断,太危险了!”

“准备车,马上出发。”

低嗓落地,男人已站起身,阔步往外走。

当越野车颠簸在通往元通镇的崎岖山路上时,周允的目光始终盯着窗外。

山体裂痕像狰狞的伤口,不时有小石子从坡上滚落。搁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亮着,是县政府更新的云阳村伤亡数据。

视线垂直掠过,又增加三名。

“再快点。”周允低声命令。

与此同时,元通镇的临时安置点内,顾清怡正帮一位老人包扎膝盖的擦伤。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停,直到忙完才掏出来查看。

舅舅的未接来电。

正想回拨,却听带队的干部宣布:“接到上级通知,此行助农调研暂停,大家可以搭乘县政府的救援车,有序返回市里。”

返回市里...

同事们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几乎异口同声:“我们申请留下帮忙。”

作为公职人员,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离开。

二十分钟后。

前往云阳村的路上,顾清怡终于抽空给远在塘县的父母报平安。

电话里,沈老师嗓音哽咽,一遍遍地追问她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

小顾同志耐心安抚,跟母亲保证,一定会把自己完完整整交到组织手里。

得知她正参与救援工作,顾敬铭接过手机叮嘱:“凡事量力而行,不要逞能,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放心吧爸爸,你们别担心。”山路不平,顾清怡单手抓着车顶把手,嘱托道:“舅舅应该也急坏了,刚刚太忙没顾得上回电,等会儿记得帮我报一下平安。”

听筒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嘈杂,以为是余震,顾敬铭正要开口,却听闺女说:“先挂了老顾,信号太差了。”

“......”

默住两秒。

顾敬铭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轻叹着挂断电话。

一路上,望着窗外满目疮痍的景象,众人胸口发紧。这片他们即将参与调研的美丽山村,如今变得支离破碎。

抵达云阳村后,救援工作已经有序展开。

顾清怡被分配与一名年轻的男村官搭档,负责护送一位突发心血管疾病的老人去镇上医院。

“奶奶,您慢点。”顾清怡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白发苍苍的老人上车,老人瘦骨嶙峋的手腕在她掌心微微颤抖。

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缓慢前行,原本精神萎靡的老人突然缓缓睁开眼,望着窗外开口:“小姑娘,你知道零八年的蜀川地震吗?”

蜀川地震....

零八年,虽然她才几岁,但印象极其深刻。

顾清怡点点头:“知道,那场地震很严重。”

“我女儿的夫家就在震源...一家六口,全没了。”

老人的目光投向远方,干枯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膝盖,声音飘忽:“老伴走得早,现在就剩我这个老太婆,活着...没什么意思。”

其实老人家还有一个儿子,但据说整日游手好闲,常年不着家,无半分孝心,不提也罢。

小姑娘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轻轻握住老人冰凉的手:“奶奶,您别这么说。活着才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人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车厢内陷入沉默,只有引擎轰鸣和偶尔石子敲打底盘的声音。

昨晚下了一场雨,让山路变得泥泞不堪。在一个转弯处,车轮突然陷入淤泥,无论怎么踩油门都纹丝不动。

“我下去看看。”

尝试几次无果,村官只得跳下车查看情况。

老人因为晕车而面色苍白,顾清怡担忧地询问:“老人家,您还好吗?”

后者摇摇头,呼吸有些吃力。

眼见天色愈发暗沉,不能再耽误时间。顾清怡也跟着下车,泥水立刻浸湿了她的运动鞋。

车轮刚好卡在泥坑碎石夹缝中。

两人力量有限,想推动很难。

就在这时,山路尽头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很快,视线里出现一辆黑色越野,轮胎带起泥水飞溅,车身颠簸着朝这边驶来。

许是看到道路堵塞,越野提前刹车,打转方向盘停在几十米开外的岔路空地上。紧接着,后座车门打开,一道高大身影迈腿而出。

画面定格。

顾清怡的心跳漏掉半拍,以为自己太累,出现幻觉。

一动不动立在原地,感受男人高拔身躯一点点在视野里变得清晰。

“怎么回事。”

沉稳嗓音透着关切,周允快步走来,目光扫过小姑娘时微微停顿,确认她无恙后,才看向陷在泥里的车。

村官眼拙,没认出来者身份。听到紧随其后的青年喊‘周书记’,他才迟钝反应过来。

甭管什么人物。

从对方的职称和气魄不难看出,官级不小。

意识到这点,村官紧张得语无伦次:“周、周书记!车陷住了,我们正要赶去镇上医院...”

徐焕堂上前与村官交涉,周允已蹲下身查看车轮情况,他的衬衫后背被汗水浸湿一片,紧贴在结实的背肌上。

“让司机先送老人去医院。”站起身后,他果断下令。

徐焕堂略显迟疑,“后面的救援车辆应该快到了,要不然...”

“执行命令。”周允的声音不容置疑。

五分钟后。

几人小心翼翼将老人转移到越野车上。

顾清怡内心涌起一股异样酸楚,这个在市政大楼里令人生畏的大领导,此刻却如此平易近人。

倘若不是这场地震,恐怕很难见到他这样一面。

老人转移完毕,越野立马启动,在空地调转车头。

顾清怡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转回身时,看周允已卷起衬衫袖子,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他站到车尾,双手抵住后备箱,“我数三下,一起用力。”

几人各自站好位置。

当周允喊到‘三’时,共同发力。视角原因,顾清怡能清晰看到男人手臂上暴起的青筋和紧绷的肌肉线条,他的太阳穴渗出细密汗珠,却依然沉稳地指挥着用力角度。

就在车轮即将脱离泥坑的瞬间,一阵沉闷轰隆声从上方传来。

“小心!”村官大喊。

顾清怡下意识抬头,瞳孔猛缩。

山坡上几块碎石正朝她所在的位置滚落。

身体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力道及时扑向她。

耳边嗡鸣,伴随男人压抑的闷哼。

“周书记!”徐焕堂惊恐的喊声划破空气。

碎石滚落后,一切归于寂静。

温热胸膛紧贴她的后背。

顾清怡能闻到男人身上混合着汗水与尘土的气息,感受到他胸腔下传来的有力心跳。那双手臂肌肉紧绷如铁,将她牢牢护在身下。

半晌。

头顶响起周允沉稳低嗓:“没事。”

顾清怡这才回过神,连忙从他臂弯中挣脱。目光触及男人后背衬衫上渗出的血迹时,心脏猛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您受伤了!”她的声音颤抖,伸手想去查看伤势,却被周允轻轻挡开。

“不碍事,先推车。”

男人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

但顾清怡分明看到,当他转身时,后肩胛处的衬衫已经被碎石磨烂,缝隙下隐约可见狰狞的伤口。

她眼眶突然湿润,一直以来,因两人身份差距而筑起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地震发生到现在,设想过无数救援场面,唯独没料到,第一个出现在震源中心的领导干部,竟会是远在邻县考察的周允。

更无法想象,生死一线时,他可以全然不顾自己安危,替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基层公务员以身挡石。

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毫无防备,只能任由那股被她刻意压制的悸动,如洪水般奔涌而出,再也无法忽视。

山体滑坡的隐患仍在,此地不宜久留。

没时间沉浸于个人情绪。

傍晚余晖洒落,小姑娘抹去眼角水雾,快步走到车尾帮忙。这一次,她站在了离周允最近的位置。

-


程绍国,恒远集团董事长,目前已退居二线,将公司全权交由长子打理。

无人知,就在上月中旬,程董事长还为价值三十亿的度假村项目,三番五次借用人脉渠道,说想当面拜访,聆听周书记的指导意见。

如今看来,敢拦公务车,他倒是教出个好儿子。

徐焕堂心领神会,微不可察扫了眼后排,拨通电话。

自然,通话内容极其简短。

但市公安局的处理速度,却比想象中更快。

顾清怡脸颊发烫,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拿出手机,发微信给程文初,让他别跟人起冲突,有任何问题,等她出差回来再说。

至于酒店开业,求婚直播。

已非她能决定。

车内安静至极,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几位干部不明缘由,只能顶着低压大气不敢喘。

相比之下,倒显得小姑娘格外有勇气。

当着大领导的面,疯狂戳着屏幕,发出去的信息一条接一条。

几分钟,障碍清扫完毕。与此同时,侧后方传来手机息屏声。

一切归于平静。

周允气息稍敛,手指轻叩扶手,启唇吩咐司机,“开车。”

后者回过神,连忙重新启动考斯特。

从邛海市区到塘县,足有两小时车程。

这一路,顾清怡的神经没得以片刻松懈。她犹豫,要不要找适当机会,跟周书记解释一下保时捷的事。

领导如何看待她的私生活,不重要。

她担心的是,本次塘县之行会不会受到影响。

所幸,一小时后行至服务区。

趁几名干部下车去洗手间,顾清怡磨磨蹭蹭留到最后,等前排徐秘书将行程讲完,她试探着插进话。

“周书记,您现在方便吗。”她轻声问。

考斯特并未熄火,车厢内仍旧冷气充足。

周允闻声微侧头,视线里是小姑娘裹着外套,以及面露歉意的脸。

目光收回,他低沉开口,“什么事。”

话送到嘴边,顾清怡自然顺势接住。

定下神,她直奔主题:“我想跟您聊聊塘县,可能要耽误您二十分钟。”

徐焕堂诧异。

本以为,这姑娘会急着替男朋友求情,亦或者,努力挽回自己在领导心中的形象。

剑走偏锋,实属意料之外。

然而,大领导的反应却过于平静。

男人听完后,淡声反问:“既然对家乡感情深厚,当初为何要报考邛海。”

一针见血,未给小姑娘留丝毫退路。

归根结底,她只是不敢拿塘县的前途和发展冒险。

更无法确定,眼前这位手握实权的周书记,是否真如传言中那般公私分明。

要知道,因一人之过而断送全局的,比比皆是。

无疑,顾清怡自认能曲线救国的法子,在周允看来,倒更像是一种试探。

试探他对塘县的态度。

包括近五年的经济规划,财政投入,以及特批扶持。

静默须臾,侧后方徐徐道来。

“报考邛海的时候,我想的特别简单。”

提及初心,顾清怡回答地尤为认真:“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只要源头至清,何愁下游无鱼。万一以后有出息,官大,手长,造福家乡岂不很容易。”

嫉恶如仇的性子,鲜明而又坦诚的观点。

听到此处,周允神色温和下来,不自觉抬了抬唇角。

“所以,现在是什么感受。”他继续问。

现在?

进体制一年,顾清怡发现自己只差一步,就活成了一条鱼。

一条躺平的咸鱼。

当然,这种话不好明讲。

于是,便绕着弯子道:“经验尚不足,还没能悟出真理。如果周书记能提点一二,我肯定受益匪浅。”

前半句插科打诨,后半句掺杂讨好嫌疑。

“你需要我提点什么。”周允话锋一转。

小姑娘连忙挺直腰板,脆生生答:“身在其位,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公仆。”

一本正经的语气,引得徐焕堂忍不住侧目。

在大领导面前含沙射影,揣着明白装糊涂,胆子挺肥。

顾清怡表示冤枉。

她没装,是真糊涂。

倘若聪明,当初系统演示的时候,就不该手滑,差点将自己陷入风波泥潭。

好在受上天眷顾,让她赌赢一次。

但凡事有意外,比如,那日来发改委视察的不是周允。

顾清怡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沉默间,几名干部陆陆续续上车,公务车即将出发。

侧后方迟迟无下文。

周允抬腕看了眼时间,提醒:“跟徐焕堂换座。”

嗯?

换座干嘛。

一时迟钝,没反应过来。

徐焕堂自座位起身,含笑拉回小同志思绪,强调:“二十分钟。”

意思是,让她珍惜这次机会。

顾清怡后知后觉,怔然回神。

周书记他......


临走前,周行端将买来的饮料薯片分发到每位同学。

甚至把手腕上开过光的沉香珠送给班里排名第一的女生,说戴上它就能逢考必过,成功上岸。

然后又给了手机号,说如果将来有机会考去首都,就带她免费游京城。

顾清怡听完笑了笑。

不管怎样,这趟下乡虽只历时一天半,但挺有意义。

至少让大少爷知道,在繁华都市另一端,还有数不清的同龄人,有着跟他截然不同的生活和学习环境。

珍惜来之不易的资源,居安思危,努力上进,才是周允让他写五千字心得的目的。

返程途中,周行端闲来无事,跟她聊起二叔。

起初尚能一本正经。

可越往后,画风就逐渐偏离。

直到对方冷不丁冒出句:“顾老师,你有没觉得,二叔对你蛮特别。”

一副老练语气。

搞得好像比她还有经验。

顾清怡没搭腔,闷声装死。

“其实上次放暑假我就看出端倪,尤其二叔亲自给你盛汤,当时我跟刘姨都惊呆了。”

停顿几秒,大少爷继续:“你不要在意二叔的过去,他跟梁阿姨已经离婚三年,期间也几乎没有联系。在感情方面,他是极其专一的人,这点你可以放心。”

现在的青少年,心理早熟已成普遍现象。

但跟成精似的,就很离谱。

“小屁孩,你该不会偷偷早恋?”顾清怡趁机转移话题。

不然,十四岁怎会懂这么多。

被戳中七寸。

确切而言,只猜对一半。

没什么大不了,谁还没个青春躁动期。

思及此,周行端忍不住嘀咕:“我又不是瞎子,二叔若对你没意思,干嘛要行误会之举,那可是渣男所为。”

顾清怡正喝水,差点一口呛住。

没错。

是亲侄子。

放下水瓶,她认真掰正:“大人的世界远比你想象中复杂,不像小孩子挑冰淇淋,指定喜欢谁就买谁。”

“你的意思是,钱并非万能?”

额。

顾清怡有些糊涂。

紧接着,大少爷开始大放厥词。

“没事,钱无法解决的事,我二叔照样能——”

心跳漏拍。

身体反应快于脑子,顾清怡拿起一块饼干堵住身侧人的嘴。

被强行闭麦。

周行端转动眼珠:......

前排司机扫过车内镜,观察后座情形。

周家长孙含金匙出生,这辈子注定要走家族替他安排好的路。但心性过于简单,不见得适合。

意识到自己讲错话,周行端低头道歉:“我刚刚一时情急口无遮拦,顾老师别放在心上。”

后者轻笑。

“你倒不拿我当外人。”

顾清怡语含无奈。

车子进入西城区,正好六点左右。

行驶方向是誉峰会馆,经过某地铁站时,本想让司机靠边停车,周行端却适时开口。

“过两天我就要回京,下次见面不知会是什么时候。顾老师陪我下乡助教,没收取任何报酬,如果不好好感谢,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所以来邛海之前,特意精心准备了一份新年礼物,权当拿回去留作纪念。顾老师,你应该不会觉得我小气吧。”

竟然有礼物。

倒令顾清怡始料未及。

未等她有所回应,周行端又补充一句:“二叔公务繁忙,今晚不在家,又是我孤零零一个人,实在太凄凉。”

搁这卖惨。

偌大的誉峰,刘姨不是人?

晃神工夫,窗外景物逐渐趋于熟悉,嘉佰道住宅区远远映入眼帘。

思绪落地,周行端暗示道:“天色已晚,刘姨知道你爱吃什么,估计这会儿饭菜都已经上桌。”

一路上前言不搭后语。

目的很明确,想留她在誉峰吃饭。

车子驶入大门,稳稳驻停于前院。顾清怡等在原地,让大少爷上楼拿礼物。

后者磨磨蹭蹭,在车里一阵摸索,找出事先收集的物理竞赛题库。

兴致勃勃递到她面前,“超级难,你可以试试。”

顾清怡挑眉。

不动声色接过。

见对方面色平静,始终无动于衷的样子,周行端轻咳一声:“我刚刚的提议,你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身后响起一道低沉男嗓。

她下意识愣住。

周行端却眼神一亮,惊喜道:“二叔,原来你在家啊。”

早知如此。

也不至于使出浑身解数,把自己尴尬的脚趾抠地。

感受到脚步靠近,顾清怡自然而然转身,朝男人微微颔首。

周允手里拿着车钥匙,长腿迈向停在金桂树下的黑色SUV,温声示意,“我送你。”

冬季落日西沉。

傍晚余晖洒在院中,微风轻拂枝叶,透过缝隙投射而下的斑驳光影,裹挟着那道颀长身影静静落入顾清怡眼底。

她极少相信第六感。

但今晚,明显例外。

甚至有过几秒钟犹豫,碍于尚未做好心理准备,是否应当及时阻止一切可能性。

可做人不能太自私。

至少,别让她瞧不起自己。

SUV启动时,傻傻站在台阶上的周行端蓦然回神,连忙向二叔招手喊道:“等一等,我上楼拿点东西。”

车窗降落,周允单手搭着方向盘,静待女孩接话。

“应该是新年礼物。”她说。

缄默两秒。

男人低问:“周行端此次下乡,表现得如何。”

话题来得猝不及防。

不知此时的周大少爷,耳朵有没有发烫。

领导家的孩子,顾清怡不好多作评判,只模棱两可发表自己看法,“收获肯定是有的,严格意义来讲,有些东西无法一蹴而就。他这个年龄,很多事都未曾经历过,等以后长大,慢慢就懂了。”

周允听完淡淡一笑。

身侧人目光落过来,带着疑惑。

视线掠过腕表,他语气平静阐述事实,“看来五千字心得,要求太低。”

“......”

您别害我。

顾清怡转过头去,直言道:“比起含蓄渐进,周行端的性格,更适合直给。”

话落,车内陷入安静。

几秒钟。

“你呢。”

什么?

周允意有所指,沉腔压低:“你喜欢含蓄渐进,还是直截了当。”

小姑娘被狠狠问住。

随心跳一点点加重。

她迟愣愣看着男人,然后又将视线飘向车外。

所幸,大少爷出现及时。

周行端气喘吁吁拉开车门,把足有半人高的礼品盒塞进后座,拍一拍副驾驶座椅,朝她做了个‘OK’手势。

礼物体型略为夸张。

顾清怡忍不住问:“是什么?”

后者神神秘秘摇头。

暂时保密。

他千叮万嘱:“回到家才能拆,关灯效果更好。”

“......”

周允目光扫过后座,只一眼,便了无痕迹收回。

臭小子,挺会讨女孩子欢心。

遗传了谁。

二十分钟后,SUV在一家餐厅楼下熄火。

顾清怡早有预料,男人会先带她来填饱肚子。

相比上次以她名义请客的那顿晚餐,前秒自踏入包厢起,她便隐隐感觉到,今晚这顿饭有些不同寻常。

乘坐电梯上楼,一路经过中庭,没发现任何客人的影子。

扎根黄金地段而屹立不倒,想必店家有几分财力。

毫无疑问,今晚空无一人,并非生意惨淡所致。

不宜多想。

有些细枝末节,心照不宣即可。

室内开着暖气,顾清怡脱下外套时,眼前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大领导极有绅士风度,“把衣服给我。”

迟疑两秒,她照做。

周允接过女士大衣,面色平静挂到身后置物架上。

越过灯光望去,柔和裸粉静挨在黑色旁边,一深一浅无丝毫违和,显得格外赏心悦目。

顾清怡移开视线,垂目落向菜单。

是湘菜,整体偏重口。

精挑细选,点了两道色泽略浅的煨火清蒸,剩余部分,有些烧脑。

大领导明明不爱吃辣,为什么偏要带她来这里。

沉思间,对面传来茶水声。

服务员斟茶之际,极有分寸地推荐店里新品特色菜。顾清怡听完没什么反应,倒是一直静默不语的周允低淡开口,直接采纳了对方建议。

小姑娘略显诧异。

轻声提醒:“刚刚推荐的几道菜,都很辣。”

“无妨。”

周允合起菜品册放到一旁,隔着圆形餐桌对上女孩充满疑惑的双眸,低嗓温缓:“出门在外,无需迁就别人。”

不需要么。

“可您不是别人,是周书记。”

一本正经的口吻,搭配温温软软的嗓音,严肃中带着点小小的不服软。

周允轻笑。

他看向女孩的眼神,悄无声息变得深邃:“一个人占据心中的份量,才是决定迁就与否的关键。这一切,与身份无关。”

照顾她的喜好,是偏爱。

而她刻意避开所有重口,只因他是周书记。

两者差别巨大。

那刻,被男人沉灼的视线烫到心口发颤。顾清怡强迫自己不要闪躲,什么都别想,认认真真看看他。

一眼就好。

但在下秒,理智如冰锋般袭来。

思绪收敛,她不着痕迹转移话题,“周行端说您今晚不在家,他一个人吃饭感到孤单,应该把他一起叫上。”

大人的饭局,小辈不宜跟着凑热闹。

周允语气不紧不慢,“来日方长,以后聚餐的机会很多。”

倘若真有来日方长。

顾清怡恐怕会彻底淹死在海里。

面前男人,与那片深不见底的汪洋大海无异。神秘危险,却充斥着难以抵抗的诱惑。

试问。

届时越陷越深,她又该如何自救。

吃完饭,周允送小姑娘回去。

一路无话。

车内安静到,唯剩耳边几不可闻的风阻声。

公寓楼下,SUV静停熄火,顾清怡解安全带时,身侧传来男人从容平稳的低嗓,“耽误几分钟,聊一聊私事。”

动作微顿。

顾清怡忽觉呼吸困难。

老毛病又犯,临时当起缩头乌龟,嗓音发紧:“要不改天,今天有点累。”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摸索至把手处。

下刻,‘咔嚓’一声,车门上锁。

“......”

拖得太久。

显然,周允不允许女孩再开口闭口用敬语,见到他总是客客气气,生怕越雷池半步。

急于打破现状。

所以,他问:“在顾虑什么。”

不待身侧人开口。

周允主动送出选项:“是否与年龄有关?”

上次科室团建,他在包厢外听得明明白白,小姑娘的择偶标准是,不超过五岁。

而他,远不符合要求。

顾清怡内心五味杂陈。

确实也有年龄因素,但占比不大。

环顾整个政圈,能在三十五岁走到如今地位,能有几人。

说得实际一点。

攀上周允,她可以比别人少奋斗十年,搞不好顾家上上下下都要跟着鸡犬升天。

但她现在对他的感觉很复杂。

撇开心动,更多的是倾慕和仰望。

顾清怡深知,两个人在一起,如果长时间无法达到视野平衡,仰头的那方,将永远处于弱势。

新鲜感有保质期,待时间冲淡多巴胺带来的欢愉,彼此之间,靠什么支撑着继续走下去。

静默须臾。

她凝神,认真发表自己的看法:“乍见之欢不如久处不厌,各种事实证明,适合比喜欢重要。”

“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人。”

并未给她多余时间思考。

周允放下所谓君子做派,不断将话题深入,步步逼拢。

小姑娘摇头。

“说不清楚。”

周允淡笑:“既然说不清楚,不如亲自试试。”

试什么?

“用时间证明,我对你是乍见之欢,还是久处不厌。”

顾清怡哑住。

怂怂地垂下眸子,不吱声。

这世间做任何事,都有试用成本,甚至可能还会付出惨痛代价。

她不想因一时冲动,而陷入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他那样的身份,两人之间的阶级差距。她不确定,同样的婚前协议,倘若再来第二次,她还能不能洒脱地走出来。

所以——

“抱歉。”

她声线柔软,但心性坚定,“我不想犹犹豫豫,耽误您时间。”

话落,车内陷入安静。

短短几分钟。

漫长沉默,无后文。

既已坦诚布公,男人却依旧纹丝不动,没有打开车门的意思。

终于。

脑中一阵兵荒马乱后。

顾清怡闷闷控诉:“您不能因为身份,就以权压人。”

心里憋得难受,又手无缚鸡之力。

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儿,只能通过撞击笼子以宣泄不满。

一场表白,令她如临大敌。

眸底溢出一抹无奈。

周允喉骨咽动,低腔碾过暗哑,“我若要以权压人,早就用一百种方式逼迫你点头。”

但他认为,感情这种事,起码应该建立在双方平等基础上。

不到失去理智,他不会把官场那套,用在自己喜欢的人身上。

既如此,车门解锁。

他绅士地放她离开。

那刻,顾清怡绷在心里的某根弦,随车门解锁声一起断裂,交织缠绕着坠入茫茫黑夜。

她轻声道句‘谢谢’,毫不迟疑,推门下车。

车门关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干脆有力,比谁都决绝。

单元楼内,小姑娘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电梯口。

SUV静停原地,迟迟未启动。

不知过去多久,周允动作缓慢地伸手,从储物格里拿出烟盒。

小砂轮滑过轻微擦响。

打火机窜出淡蓝色火焰,在驾驶座昏暗光线里,映照出男人英挺成熟的侧脸,染上几丝消沉。

深吸一口,徐徐吐出。

望着车外无边夜色,气息一点点沉下去。

有生之年,为一个女人落魄至此,对于周允而言,陌生又意外。

被拒绝的滋味,不好受。

但也得受着。

两分钟,香烟过半。

猩红火星捻灭于男人指腹,仿佛无痛觉,烟蒂落地瞬间,SUV车轮碾过斑驳光影,缓缓驶离公寓。

冬夜漫长。

今晚,注定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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